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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英富原创】留守老人(散文)

2016-05-30 王英富 丹凤论坛

作者:王英富 

职业:个体经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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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子沟二十多里长,沟深山野,村民们移民的移民,外地落脚的落脚,现在留在沟里的全是些孤寡老人,和流岭山捱畔的高山组现在只剩下五个六七十岁孤独老人,有个年轻时风流妖媚的女人,现在也老的佝偻着腰身,乱发蓬蓬,脸上褶褶皱皱能当搓衣板,脸面灰黯无光,整日拄根拐棍,沟上沟下邻居家串来串去,遇到有人问“你干啥呀瑞娃?”老婆子瑞娃回答“买药呀!”等到太阳偏西,她还在下下一家老人门上东一句西一句七说八说,重复着前天和昨天说过的话:“这天要变了,野猪成精了,把刘平的门开开,住到刘平屋里了。”刘平是谁?刘平都死了六、七年了,独庄子闲了五、六年,门前场院杂草野蒿长一人高,野猪不去谁去。
已经七十多岁瑞娃的老婆子又说,“你看咱沟里王有财早年害人造下孽了,得个高血压病连跛带睡三年才死,沟底下张星老汉老诚实在积福行善一辈子,坐在墙根晒太阳,太阳没晒完,人就没气了,没受一点罪,看乃多好,功德圆满。唉!小小寨子沟两年走了十二个人,留下三十个人了,照这推算五年就没有了,寨子沟没有人了,也就没有寨子沟了。”
看到邻居儿女来来往往,又说到,“唉!儿女近了还是好,眨眼就来了,吃的喝的用的呜一声就给你拿到跟前了,我儿子在湖北女子在河南,几年不得见,有和没有一样样……”
老婆子说的这些沟里人沟里事谁都知道,可她要三番五次咻咻不止地说谁也没阻挡过。清明节过后第三天大清早,瑞娃拄根棍子沿沟顺河下来,到每家老邻居跟前说“我今来有个喜事告诉你,我明天过生日哩,你门上锁都要来,我有儿女亲戚给拿的好酒好烟,平时攒的黄花木耳,拳芽香菇,还有核桃栗子,乃都是给儿女留的,他们不回来咱们吃!”
弯着腰踉跄着到坡根治娃老汉门上,老土房门旁铁火盆里火烧的正旺,火上架个药罐子,冒泡呜嘟欢滚,烫气急冒飘散空中,治娃正在给瘫痪多年的老伴熬药,瑞娃老婆子颤颤巍巍抓住治娃树皮似的手说,“老哥!我知道你忙,经管我嫂子哩!我明天生日,我今给咱沟里二十三个人齐齐说,你能走离了也来——,??”说着仰脸很期待地看着。
治娃老汉腰成笼襻,灰白胡须布满颓丧脸容,双眼窝流露出漠漠无神的眼光,从瑞娃手中抽回自己粗糙厚皮老手,麻木地笑笑,双手为难似的搓捏着,“我、我忙,再、再说也没钱行情——,”说话间头低得下下的,喃 喃到:“国家给的低保养老金都吃了药了、都吃了药了!”
瑞娃老婆子心头一震,身子摇晃了一下,急说:“好哥哩!我咋能是叫你行情呢!我咋忘了给邻居们说呢!邻里还以为是叫行情哩!”手里的拄棍在地上杵了几下下,悔悟地叨叨说,“我老糊涂了没说清没说清,我咋忘了呢!我赶紧给重说去,我走了、我走了……”弓腰趔趄着去了……
老婆子跌跌撞撞地又到各家各户再说一遍,重复又重复,“你来可千万别拿人情份儿,我乃山顶半坳两年多娃没回来,没人去冷冷清清,叫邻居去热闹热闹,我明天生日一过就七十六岁了,高兴高兴,绝杀我也没有想收人情礼的心思,千万不敢拿礼钱噢!”叮咛再三、再三叮咛,到最后一家说完眼里流出几滴泪水来,说的同岁邻居也伤心起来,陪着也眼泪汪汪。
第二天早上,沟里老人们起来早早的,刮胡子洗脸、换上干净衣服,沟下的邻居沿河道向上沟走时,经过山根河边庄子有人的邻家,高声大嗓喊叫着,“走——吃瑞娃老婆子生日走——治娃——”。治娃站在埝塄大树底下高声应到,“来咧!来咧!”不多时串叫了四、五家,十来个老人个个圈拉着腰拐拉着腿说说笑笑的向沟上瑞娃老婆子家赶去。
瑞娃老两口在流岭大山半坳住着,还住着早年盖的三间土瓦房,西墙边苫着小小一间炊房,庄子周围遍山参天大树遮天蔽日,从远处看不到人家,山沟河里鸡肠似的小道七弯八绕盘来转去通到半山坳瑞娃门上,小道两旁青蒿野草长得比人都高,各种小野花竞争开放,老头老婆子行走在蜿蜒的小道上,似隐似现。
沟下的老人们到瑞娃老婆子门口时十点多了,十多里的山沟小道崎岖不平走了一早上,难怪沟下人问瑞娃每天下沟底啥时动身走时说“天明能看见就走!”每天往返于路上占去多少时间呀!分布在左山右岭同组的四个孤寡老邻居天一明就来给瑞娃帮忙洗菜做饭,沟下邻居家人十点多到门上时,早上饭已经做好,说笑打招呼后,饭菜端了上来,红豆稀饭、三笼香椿豆腐包子,醋溜洋芋丝、红油辣子蒜水水,老人们吃得香饱实在。
今个沟里上来了十六个老人,加上沟顶半山上的五个共二十一个,其余没有来的都是瘫痪在床或者脚腿不灵走不动的。
吃过早饭后,去的老人自己动手,缓慢笨拙地在场院墙边上支起做米饭二尺大铁锅,又一溜支起三个混菜铁锅,说说笑笑、欢喜热闹。瑞娃老俩囗换上了女儿给买的新衣服,脸上紧凑的褶子纹舒展开了,比平日精神多了。也没拄拐棍屋里屋外说叨着,木耳在那香菇在这……,拉住比她小五岁的女邻居手说“妹子,这么大个庄子就我和老汉,冷冷清清。我门上许多年都没这么多的人,儿女两年没回来,一天刚打电话,这儿没电话信号,打电话要到沟下去哩!这若大的腰山组原先八十多口人,现在迁移的就剩我们五个老人了,人合群狼结帮,现在人走完了,野猪为王了。”说着牵手移到庄子高塄上,指着塄下长势很好却东倒西歪的玉米说“我和老汉坐到地里磨的做庄稼,都叫野猪糟蹋完了,收不到几背笼,多亏有政府给的底保养老金,不然没法活。”
瑞娃老婆子喊叫正在刮芋头的半老邻居:“家娃!你来给嫂子帮个忙!”家娃停下手头活,随着进了屋,瑞娃指指炕头上一只大红桐木箱子说:“你劲大把这给搬到房外院子里。”家娃拘了一口气,搬起箱子撂到房外院子小方桌上。瑞娃走到箱子前,撩起衣襟掏出一把小钥匙,打开箱子上的小锁子,堨开箱盖里面东西全晾了出来,来的邻居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伸脖观看,有帽子、衣服、鞋袜,穿的戴的应有尽有,叠的整整齐齐,板板页页放着,瑞娃取出一件抖落开,给围观邻居说:“这是儿子五年前回来买的!”又取一件抖落开“这是女儿从外地买的,没穿过,净净新!”……
把那一箱子衣物抖落完说完,忧喜交集,瞧眼邻居说,“我今七十六岁了,我能穿完这些不?我能穿烂这些不?养儿防老,咱这地方是狼不来蝇子不下蛋,有儿说不下媳妇,早年跑出去入赘上门养活别人去了,早兴几十年移民搬迁多好呀!儿子不会成为别人家的人,最起码我和他爹的生日有人给过,不用咱们自己忙活——也不用亲人们自己上门做吃做喝”说毕已然失声,抱住比她小五岁的妹子悽情地说:“我想儿子呀?我有儿和没有儿一模一样,有女和没有女一样,我每夜每夜想的睡不着,盼天明,天明我就走了不看这箱子,我叫他爹把这箱子搬的撂到板楼上,两天后可更想看到,又叫搬下来——"。呜呜咽咽倾诉着,指指土房山墙边上一片地里柏树簇拥的一坐坟,又移手指指堂屋摞的两幅棺材,哽咽说“这墓是我自己箍的,树是自己栽的,屋里棺材方子自己做,唯独没买老衣,老衣不用买,这一大箱子都是,春夏秋冬都有,我那天和老汉死了,邻家百舍来给我或老汉把这穿上,一是省钱,二是娃给的,穿上娃买的衣服和娃在一起一样,睡到地里也觉得娃在身边……”瑞娃说不下去了,悲伤欲绝、泣不成声,哭开了,来的女人也呜咽着,有几个老年人在一旁悄悄抹眼泪。
来的老婆婆用袄袖子围围眼泪,抽抽搭搭劝说:“老姐今个是你大喜日子,住到这荒山野坳活到七十六都不容易哩,今个过生日高兴才对,甭想伤心事,甭说伤心话,甭要流眼泪——”
瑞娃忍了又忍,用袄襟擦擦眼泪,眼睛红红地抽搭说,“不哭了,今日邻居亲人能来真真高兴,一辈子没过过生日,今自己过,热热闹闹、高兴、高兴——”
中午三点多老人们自己做的饭菜好了。土豆炖鸡块,木耳炒大肉,拳芽炒肉片,油炸豆腐,豆芽凉菜,黄花鸡蛋汤端上桌子。老人们欣喜欢畅、兴致勃勃。瑞娃给老汉说,“把娃几年给拿的酒都拿出来,来的人都暍,我今儿最高兴,我也喝两盅。”老汉进屋揭开大板柜盖,翻腾一会儿抱出来了四、五瓶酒,有西凤、太白、全兴、董公。往桌子一放,擦擦擦撕烂盒子说“咱这儿偏僻没多的酒盅,今拿碗喝喝。”说罢取过大碗每只碗里倒上酒,高声说“我们自己祝贺自己,永远不老身体健康活过一百岁!喝!”不分男女举碗同饮而尽。
太阳移到房子背后饭吃毕了,老人们洗的洗抹桌的抹桌,全院子拾掇的和原来一样,老人们准备回家了,这个时口瘦弱的治娃老汉从兜兜掏出皱皱巴巴一张百元票,窘红着脸恓恓惶惶,窣窣着递给送客的瑞娃老婆子。
“嫂子……我没多余的就这些,你拿着——”手抖动的更历害了。
瑞娃送客喜悦的神情骤然大变,像是血液凝固似的,脸色由红变青,嘴唇哆嗦手也发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照着对面的治娃“咚咚”磕起头来,断断续续的说“兄弟!你来、你来、把嫂子杀了、杀了、杀了算啦,我、我没有万元、万元钱,几千块有、有、有哩!——”又磕起头来,“你、你在磕碜我嘿——”老泪横流。邻里们赶忙搀扶起来,面面相觑,眼圈湿湿的——治娃胸口起伏,一股激情在胸腔间冲撞颠倒,震动的心悸眼花泪溢眼圈,惶惶不知所措,嚅动几下嘴唇,猛一扭头急急向沟下走去。
众邻居回家了,三间土房庄院又恢复了和往日一样的清净,山风吹来树摇叶响,鸟儿山上飞沟里叫音无准点,没有了白天的人声笑声,也没狗汪鸡上架的扑啦声,寂寞与冷清又包裹着瑞娃老两口怅然若失的心。
天黑了一会儿,上炕睡的时候,瑞娃问老汉,“今酒还有没有?”
“有哩!多着呢!”
“给我倒一大杯去,捡最好酒倒”
“哎——你从没喝过酒么?”
“我今生日哩,高兴你知道不!”
“好!好!我倒!我倒!我给你倒去!”
一时老汉端来了能盛一两酒的大杯子,递给坐在炕沿上的老伴,老伴双手接过,端在胸前,双眼直勾勾盯着,酒杯微微晃动着洒出几点,瑞娃猛然间送到口边仰头一饮而进。杯子递给老汉说,“受活的很,一觉睡到天明,夜里甭叫我,跟你一辈子今个最高兴。”
老婆子解衣睡了,一辈子老两口习惯各睡炕一头。
第二天一大早,没见瑞娃老婆子拄棍下沟串游,而是老汉慌慌张张跑到沟下给邻居家人们说“老伴过世了,咋晚上睡觉在没醒来!天明一摸身上冰凉。”
到沟下有信号的地方赶忙给远在外地的儿子女儿打电话,第二天五十岁儿子四十多岁女儿回来了,穿白衫戴孝帽抱住安祥的老妈痛哭流涕,悲哀伤痛,声声没尽孝、声声对不起:“妈唉……儿还没尽孝你咋早早走了呀!唉嗨嗨嗨!”
女儿哭:“妈呀……你咋没打招呼走了呀!女儿回家满肚子话对谁说呀唉吔吔……”
寨子沟老邻居给瑞娃老婆子换穿上红桐木箱子里儿女买的衣服,儿子说把丧事要办的最隆重,尽心尽孝。女儿说她要多买倒头纸金银山,还要买有彩电、冰箱、汽车的全套纸扎,请最好的乐人班子。不然她对不起她妈。
五天后老房西山墙边墓地里新土盖住了青草,纸巴飘飘、灰烬几堆、一坐新坟出现了,儿子女儿把生我养我的妈埋掉了。
三七过后,儿子女儿走了,留下了佝偻着腰篷发乱须的老爸一个人生活着。顺沟下走时,给邻居散着烟说勤勤去照看他老爸着。
整条寨子沟三十个老人蓦然间走了一个,成了二十九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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